省城来的大专家孟教授,在骑河镇四狗爷的家里,陪四狗爷住了一个礼拜,也没弄清楚四狗爷每晚都要梦游的原因。
梦游,是孟教授来了之后,四狗爷家的人才知道的新名词。七十三岁的四狗爷,从年前跌了一跤、躺在床上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就有了梦游这个毛病。但骑河镇的人不把梦游叫梦游,他们叫“发癔症”。
按孟教授的说法,“梦游呃,也叫睡行症。因为梦游呃、不是在做梦的睡眠阶段里起来走路或者做事情的。人在做梦的时候呃,全身的肌肉是瘫痪的、是不能行动的呃。因此,梦游呃,只发生在人的深睡眠和浅睡眠交替的时候。在深浅交替的睡眠中呃,人的身体就可以运动,那时的人也有一定的意识呃。”
孟教授说话爱带“呃”,他呃着呃着说的这些话,四狗爷听不明白,四狗爷的两个儿子大铺、小铺,也听不明白。他们就知道四狗爷从年前跌了那一跤后,就每晚准时在下半夜的三点钟左右,自己悄悄起来,穿戴整齐,摸出家门,到从骑河镇穿镇而过的凉水河边上,往那儿一坐,呆呆地待上一根烟的工夫,就又顺原路回来,再脱了衣服,上床睡觉。第二天醒来问他,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放屁!俺夜黑睡得猪一样酣,编排我吧……”
这样的事情久了,大铺、小铺冇法了,生怕爹夜里自己再摸出去,有个啥闪失。就赶紧给大姐和姐夫打电话。在省城当着大官的姐夫,就请来了孟教授。
孟教授跟踪了四狗爷三次梦游以后发现,他们家住在骑河镇的最北边,而四狗爷每夜梦游时,要从北往南,走过两条胡同,穿过一条大街,还要踱过凉水河上村中间的那座水泥桥,然后再顺着河边走到村南河堤上的那片老榆林里,这才会坐下来。梦游的总路程有将近三里地,而且,中间还有无数的沟沟坎坎、粪堆、土岗、屋角、院墙等等的障碍,但别说发癔症走这么远的路,就是大白天走一趟,也没那么顺当。而且孟教授还观察发现,四狗爷走过这些路途时,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但他却能准确地绕开那些障碍物,准确地到他要坐下的那片老榆林里。
“这解释不通呃!平常的梦游症患者呃,大都是呃、半睁着眼睛甚至是大睁着双眼走路的呃,这老哥呃,眼睛闭着呃,怎么就能顺利绕开那些障碍物呃……”孟教授呃着呃着说这些话的时候,说明连省城来的大教授也没招了。
骑河镇的大人小孩都反对孟教授跟踪四狗爷,按照老辈人的说法,好好的人突然发癔症,那是他的魂儿丢了,他们之所以发癔症,是要把七魂六魄给找回来哩。这个时候,不能打搅他,不然,如果惊醒了发癔症的人,他的七魂六魄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但孟教授反对这种说法,“追魂呃,这说法呃,没有科学依据呃。”于是,骑河镇的老少爷们儿们就和孟教授经常争论,但争来争去,四狗爷依不承认他夜里出来溜达了,仍说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放屁”。连孟教授也没给面子,孟教授找他要“探讨探讨呃”的时候,刚一提四狗爷发癔症这个话题,四狗爷毫不客气地回敬:“放……哦,啥梦游啊?俺冇!那发癔症都是小孩娃才有的事儿,俺这都七老八十的人啦,别埋汰俺!”
但大铺小铺弟兄俩不干,“俺爹万一跌进凉水河里,那可就没法给姐姐姐夫交代了。”于是,就赶紧每顿饭再给孟教授加两个菜,买更好的酒,继续听孟教授呃呃呃地说那些他们听不大明白的话。
孟教授和镇上的人争论到第二个礼拜的时候,孟教授终于有了新发现:四狗爷无论白天穿什么衣服,晚上梦游时,上身总要换上一件月白粗布对襟小夹袄。那夹袄,前厥襟、后连肩,一看样式,就是上一世纪的老古董了。
孟教授赶紧让大铺小铺的姐夫,把一直住在省城的四狗奶送来,拿着那件对襟小夹袄问她:“这是你做的呃?瞧瞧呃,针脚多细密呃,现在的年轻人呃,怕是没这手艺呃……”
哪知道,四狗奶一看那件夹袄,立即捂着老脸嚎了起来:“四狗哎……这个死不要脸的四狗哎……都多少年了哎……”
一听老娘骂老爹“死不要脸”,大铺小铺像赤脚踩到了大长虫,立即跳了起来,赶紧把老娘的嘴巴捂上。哪知道,孟教授说:“没外人呃,病不忌医呃……让她说,让她说下去呃……”
一被俩儿子捂嘴巴,四狗奶也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任凭孟教授怎么问,也不再说了。所以,一直到孟教授最后离开骑河镇,也没有能治好四狗爷的梦游症。但孟教授断言:“这老哥呃,梦游一定和这件衣服有关呃,但老哥老嫂子不说呃,涉及个人隐私呃,我也就无能为呃……”
最终解决四狗爷发癔症问题的,还是四狗奶——她把那件月白对襟小夹袄当着四狗爷的面,一剪一剪地绞碎了,边绞还边数落:“你个死不要脸的四狗哎……俺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伺候你长头发三十多年了哎,俺还是冇能住到你心尖尖上哎——”
四狗奶在咬牙切齿地绞那件夹袄的时候,绞一剪,四狗爷脸上的肉动一下;绞一剪,四狗爷脸上的肉动一下。
夜里四狗爷再起床发癔症,四狗奶就瞪着眼睛瞧着他东找西找,她不敢吱声,怕像老辈人说的那样,一嚎,把四狗爷的魂魄给嚎飞了。于是,四狗爷找一阵子,找不见那件月白对襟小夹袄,就不会出门,倒头继续睡,一觉到天明。问他,仍死不认账:“放屁!俺夜黑睡得猪一样酣,俺都七老八十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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