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空

爸，我们老师说要找你谈谈。儿子站在了门口，拦住了正要出门的王三，不同的是，这回不是怯生生的了。

　　我找空吧。今天不行！

　　王三很坚决，因为今天要签一个大单，签好了，至少进账五万。这话你已经说过七次了。儿子不依不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是吗？但今天真的不行，明天吧，明天找个空。

　　王三绕开儿子出了门，稍顷，一声嗽叭响，王三的车子出了院门。儿子把书包重重地砸在了门上，眼里有泪水下来了。不上学了！学那么多知识，一天到晚地忙，有什么意思？

　　王三忙着呢，根本没空想这些，连睡觉都在考虑问题。身在公门，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开会，材料，考察，交流，接待，总有忙不完的事。这只是一方面。手头上有一些股票和基金，那行情，必须得时时关注着：几家公司里有投资参股，不能不过问；以妻的名义开了家贸易公司，大小事务都是自己的，也最浪费精力和时间：还有几个社会机构的职务，还有外界的邀请讲课，还有各个方面的关系和朋友要应酬，等等。连手机一天都要换两块电板，晚上能在十二点之前回家就算不错了。

　　这天晚上，王三到家依然很迟，一开门，妻竟然没睡。怎么没睡？王三很惊讶。又没找到空吧？妻问。咋啦？王三反问。爸住院已经一个星期了，你什么时候找到空去看一下？噢！不好意思，记得好好的，给忘了。明天找空吧，一定！

　　妻上火了。你什么时候找到过空？我的胃痛快一年了，你找到过空陪我上医院吗？儿子的老师要跟你谈谈，儿子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你乡下的爸妈要你回去看看，电话都打烂了，你找到过空吗？

　　王三也火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呀，我不是没办法么。单位的事要忙，公司的事要忙，杂七杂八的事都要忙，整天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房子从没有到有，从小套到大套，从大套到别墅，要钱吧？车子要钱吧？儿子上私立学校要钱吧？补课要钱吧？将来上大学、工作、买房、结婚，都要钱吧？我们老了更要钱，没一堆钱放在那，老了日子怎么过？谁能管得上你？钱在那里，你不去挣，就让别人挣了。你不忙，别人在忙，等你想忙时，已经迟了。机会不等人呀！

　　妻没火气了，静坐了一会儿，悄没声息地给王三倒了杯水，自个去睡了。

　　人还躺在床上，手机响了，原定的述职报告会提前到上午进行，主管部门领导参加，每个中层以上干部必须亲自到场并述职。王三抱歉地对妻子说：找空吧，我会记着的。望着丈夫匆匆穿衣、洗漱，然后出门，妻再也睡不着了。

　　人啦，为什么活得这么忙，这么累呢？

　　王三的空还没找着，儿子的老师等不及了，直接打了个电话给王三，郑重提出见面的要求。哪怕只有几分钟。王三在开会，一个重要的会，看了下手表，问清老师所在的地点。巧的是，老师所在的位置距离王三正好不远，于是两人约定，就在马路上见面谈谈。

　　一东，一西，通过手机通话的指引，两人由马路对面而会合一处，见面了。一见面，都有些尴尬地笑了，尤其是王三。原来，儿子在一篇作文中写道，爸爸很忙，忙得跟他说话的空都没有，更从没关心过他的学习，关心过他。他有爸爸，可跟没有爸爸没什么区别。老师震惊了，再这样下去，孩子不用说健康成长，只怕会给毁了。王三半天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王三再没回到会场，就那么站在那，呆呆地，连手机响了几次都没接。王三回到家，一个人呆坐在好久没待过的书房里，思绪万千。书，曾经是王三的最爱，可那满柜的书，已经多少年没动过翻过了。王三还喜欢书法，可笔墨纸砚早就上了霉，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王三喜欢大自然，喜欢在山水中静身和静心，可这些年除了匆忙去过路过的城市，山水连在梦里出现的机会都少。王三睡觉都在思考问题呀，工作上的，生意上的，就是没有其他。

　　王三发现窗台上有一盆不知道名字的小花，花型很小，淡淡的白。王三正凝神看着，放学回家的儿子在背后说话了。这花是我从野外挖来的，已经一年多了，你还是第一次看它。你已经有三个月零十五天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了，你已经有五个月没打过电话给爷爷奶奶了，你不知道我在几年级几班，更不知道我每次考试的成绩……

　　王三在听，又似乎没在听。王三转身了，面对第一次敢在面前滔滔不绝的儿子，仿佛不认识了。这是儿子吗？儿子敢这样对我说话了？

　　你总在找空，但从没找到过。书上说，出家的和尚才能四大皆空，除非你遁入空门了，才会找到空，是吧？王三的手机响了，是单位的电话，说是他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肺可能有问题，要赶紧去详细检查一下。

　　王三的手落在了儿子头上，无力地。

　　可能会有空了，不用找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