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零点的迪厅,像一个疯狂的战场,弥漫着模糊的颜色和肆意飞旋的香水味儿。
“我喜欢这种地方,”我端着一杯红得几近残忍的Bloody Mary对司伟说:“这里的音乐像重机枪,人们的脑袋像爆破一样颤抖,男女性别可以含混其辞。”我知道我有点儿醉,心跳得比夜曲节奏还强,四肢的血液全聚流到我脸上,但我醉得特别高兴,恨不能将手中那杯Bloody Mary泼到脸上。司伟的酒喝得很慢,看起来他更希望抱着那只啤酒瓶子享乐,他塞一颗爆米花到我嘴里,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说。”
是的,我一句话也不说,尤其是面对我喜欢的男人。
第一次见他,是傍晚,他身边的女孩那一头棕红色长发像是被天边的火烧云染红的,她是海梓。海梓与我有四年的交情,我们在同一间房子里的两张床上度过四年青春光景,我对她的身体构造及行事方式了如指掌。奇怪的是,女人的友谊很难建立在了解上,就像我们可以奉对方如知己般地倾诉自己的初夜及初夜里遇到的混蛋或坦露自己对感情对男人的鄙劣想法,我们也可以携伴逛四条街为对方挑一件入流的衣裳或在对方的坎坷面前与她一起掉泪埋怨,但是,我们之间仍是不含友谊。我们……仅仅是两个孤单的女孩在同一方屋檐下互相陪伴。关于这些,也是在我偶然遇到她的那个傍晚才发觉——我们彼此并不想念。
那天晚上,也是在这个酒吧,我与海梓玩蛊子,却总是输给她。我在心里责怪自己喝多了酒,责怪挑逗的音乐太让人失魂,责怪自己总在捉磨司伟瞳孔里晃动的影子。每一场游戏的胜利都引起司伟的微笑,那笑让我着迷。最后一局,我对海梓说:“若这局输了,我就要赢些别的回来。”那一局,我输了。那一夜通宵,我只望着司伟。
(二)
我用尽毕生热情给海梓打电话,只有一次是司伟接的,我说:“司伟,我不找海梓,我想和你单独见面。”
酒吧里,他问我:“你找我有事吗?为什么约在这儿?嗯,我不太喜欢这种地方,像精神病院。你要喝酒吗?还是喝饮料吧?”他一边问话一边点了一杯苏打水、一杯绿茶。我挡住他的手,对服务生说:“半打啤酒,一杯Bloody Mary。”他有点儿意外,说我:“我们喝不完。”我笑起来,第一次不用隔着另一个女孩的脸对他笑,我说:“一会儿我们醉了,这些酒根本不够。”我讨厌他一个人的时候变得如此拘谨,我要让他喝很多酒,让他疯癫起来,让他对我笑。坏了规矩的游戏,才让人觉得过瘾。
那半打啤酒像毒药,他喝起来吞吞吐吐。我抬起一只脚踢踢他的膝盖,说:“你为什么喜欢海梓?”他的眼神终于在涌动的灯光里荡漾起来,他说:“她人很好……”——而我记得她用脸盆摔流浪猫;“很单纯……”——而我记得她与我交流性爱姿势,她比我多懂2种;“可爱……”——而我清晰记得她对喜剧深恶痛疾,听相声从来不笑;“体贴……”——哦,是吗?曾经她妈妈每周末来给她洗床单。“呵呵,我也说不明白,她就是讨人喜欢。”他犹豫一下,重复道:“喜欢。”我坐到他身边,贴近他的脸,嘘着气说:“我知道,我了解她。”然后,我吻了他。
(三)
我是迷恋司伟的眼神?还是想扳回那输掉的几场蛊子?亦或我本就是个惯偷,爱情里的惯偷。我想不出答案,便跟着司伟来到了一个陌生崭新又简单得令我惶恐的房间。
我埋头钻进浴室,连高跟鞋都顾不得脱,我的挎包扔在地板上,坠地的瞬间我听到手机在里头疼得一震。他反倒慢悠悠地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抻了抻,然后坐到床边,换上脱鞋,中间不忘拿着遥控器换电视台,我发现他喜欢看探索类的节目。而我,不可控制地慌作一团——洗脸?忘了带卸妆液;头发是今天下午刚做的发型,不知洗了以后会变成何等怪状;肚子突然有点儿疼,不会是要来例假吧?还有刚脱下来那套性感无敌的Victoria’s Secret,难到不成我要洗完澡再把它们穿上?同时我想起很多,想起冬天我和海梓偎在一床被子里听音乐,想起她给我辫19条辫子,想起我们买的同一种颜色的帽子……友谊竟然在这种时刻滋生出来。我将手捧起来哈气,想借些酒味儿。
我围着浴巾走出来,姿态略显木讷,浴巾里的身体穿着一件玫红色蕾丝胸罩,却没有穿内裤,我实在无法洗过澡还穿同一条内裤。司伟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亲切,他对我笑,端详我,用一根手指从我肩膀上滑下来,轻轻地吻我耳垂,他说:“你坐一会儿,我去洗澡,很快。”他的“很快”让我更加急躁起来。
当流水声响起,我飞快地摘下司伟的外套穿在身上开门跑出去。我想离开这儿,我怕我留下来以后,第二天早上会有某某女跳楼身亡的消息,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随意去动摇别人的爱情。也许我一直都不了解海梓,司伟眼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四)
事实上是,这一夜如此漫长,司伟找到我的时候天还没亮,我与他拥抱。
赤裸着身子相互问答会不会太过怪异我不知道,但我还是在司伟的热吻中问他:“海梓,她会知道吗?”他在我身上“呼哧呼哧”地言不达意:“亲爱的,不要说话,不要说任何人的名字,我只想听到你呻吟,止不住的呻吟……”我的头一下子悬空了,是他把我的肩膀靠在床沿,快感突如其来,首先掩盖的就是我口中的问题,我终于失去言语。
在床上,我暂时忘记了友谊,他暂时忘记了爱情。
他像一个孩子那样稀罕起一具他从未抚摸过的身体,他简直惊喜无比,他不管明天这身体是不是要穿着一套他连牌子都不知道的长裙扬尘而去,也不管这身体将来会不会出现在他意料之外的某个不适宜的场合,他只想尽情吮吸与把玩,像摆积木一样由着性子搭配不同的形状。我则被快乐淹没了忑忐,只觉那些白色墙面都柔软地飘荡起来,深处的紧张渐渐让我长喊出声。这真的是场游戏吗?如果是,那让我们尽情地玩到结束吧!
(五)
清晨,司伟走得比我早。我寻遍屋内每一个角落,确信没有他半点痕迹的时候心才安定下来。我从手机里删去海梓的电话,我们之间果然没有友谊。我的新发型洗了之后不好看,睡了一夜之后更不好看,仔细看我的脸色,甚至难以发现我昨夜是否快乐过。在浴室里,这个月的第一缕血淌下,我没带卫生巾。
——偷来的情人固然美妙,却也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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