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发表于2017-03-22日
1.
第一次见她,是在医院的产房里。我刚从产后的昏迷中醒过来,便看见一个健壮的妇人站在床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为我掖被角。看我醒过来,她稍微怔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顺手抓起床头的毛巾,要来为我擦额头上的汗。手伸到半空,又忽然缩回去,避开我的眼睛,低低的声音叮嘱:“不要动啊,医生说6个小时才能动。”
我诧异地望着她,满脑子的疑问:李浩波去哪儿了?孩子呢?这个女人是谁?
她看出了我目光中的疑惑,带着几分尴尬自我介绍:“我是浩波的妈,他去给孩子买奶瓶和湿巾了。”
我口干得很,却还是焦急地问:“孩子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拿了棉签,蘸水,在我干裂的嘴唇上抹了抹,说:“是闺女,8斤8两呢,俊得很,像你。”意识到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又连忙说:“孩子送到重症监护室了……你别着急,孩子没事儿,医生说是因为你血糖高,怕孩子生下来低血糖,送去监护……”
正说着,李浩波从外面回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伤口疼不?医生交待了,不能喝水,要等通气了才能吃东西。”我朝他妈努努嘴,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附在我耳边介绍:“这是咱妈,我知道你不想让她来,可是燕子临时有事来不了,我一个人哪能顾得过来,就给妈打了电话。”
我闭上眼,不想说话。
2.
她曾发誓,这辈子不会见我。
我和李浩波恋爱时,她百般反对,原因很简单,我离过婚,年龄还比李浩波大8岁。李浩波多次努力说服她,无果而终。
婚前,李浩波带我回家,她锁上门,避而不见,放出话来:“你小子要是敢跟那女人结婚,就别认我这个妈。从今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辈子我也不会见她。”
李浩波顶着压力和我结了婚,以为生米做成熟饭,她不接受也得接受了。婚后第一年春节,我们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打算回家团圆。可她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先进去的李浩波推出门外,又恶狠狠地把我们买的礼物扔出来。
回来,李浩波安慰我说:“我妈就是个性强,她和我爸离异多年,一个人把我们兄弟俩拉扯大,一心想让我们俩照她的意思找媳妇。在你之前,她相中的姑娘,条件都比你好。我挑来选去,找了你,她当然不满意。”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我怎么了?我有车有房,还让你少奋斗20年呢。你又不傻。”
我终于冷了心,这个固执的老太婆,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那以后我就断了与她修好的念头,李浩坡想让我看看他妈的照片“预热”一下,我拒绝看,不仅再也没有回过他家,连怀孕的事也没让李浩波告诉她。
可是现在,我生孩子,李浩波一个电话,她竟颠颠地跑来了,还是这样一副亲和友好的态度。她不是发誓永远不见我吗?
3.
以为宝宝只是因为低血糖送去监护,没想到第二天李浩波去看时,医生说,宝宝有两项检查结果高于婴儿的正常标准,可能是心肌炎,需要住院治疗。
这消息一下把我打懵了,我孕育了9个多月的宝宝,出生后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送走了。她被隔离着,每天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浑身也许插满了管子和针头,打针的时候会痛得大哭吧……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颤抖不止,泪流满面。我想孩子,想得发疯。
她坐在我的床头,慢慢地削一只苹果,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月子里可不能哭,会回奶,也会落病。你自个儿的身体养不好,将来怎么照顾孩子?医生不是说了吗?还要再观察,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她琐碎的劝慰终于使我发了疯,我怒不可遏地将她递过来的苹果狠狠地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冲她大嚷:“你怎么说得那么轻巧?我能不担心吗?那是我的孩子!”
她愣住,嘴唇发白,声音颤抖:“她是你的孩子,可也是我的孙女啊。有病咱们治,你光着急有什么用?”
我想起她过往的种种,冷笑道:“现在想起来认孙女了,当初是谁发誓不认我的?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当然不懂得什么叫骨肉相连!”
李浩波正好从外面买饭回来,听到我的咆哮,把饭盒一扔,叫着:“她是我妈,无法无天了!”扑上来似乎想打我。
她连忙拦住,大吼:“浩波,你犯什么混?她刚给你生完孩子,你也下得了手?”又转向我说:“孩子有病,大家都急。我也是做娘的,浩波小时候发高烧,昏迷不醒,我都快吓死了。连夜抱着他去医院,摔了两次,头都磕破了……这世上,哪个做爹妈的没经过三惊三吓?”
她眼圈发红,背过身,用手擦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存折,压在我的枕头下:“好好给孩子治病,不要担心钱的事,这里有两万块,你们先用,不够了再说。”
我吃惊地看着她,两万块,对一个农村老太太,那意味着家里喂了一年的两头牛和地里辛辛苦苦刨出的一季粮食啊。
我鼻子一酸,流下泪来。那一瞬间,我原谅了之前她对我所有的挑剔和刁难,只因为,我如今也是母亲,我也希望我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4.
宝宝依然被隔离着,李浩波去一次,我的心就被吊得高高的,希望他能带回宝宝康复的消息,又惟恐再出什么乱子。偏那医生每次都不让人安心,先是说心肌炎,后来又说黄疸高,第三次,我们再去看宝宝,又被医生告知,宝宝左耳的听力测试没有通过。
我简直要疯了。当着医生和许多患儿家属的面,失控地嚎啕大哭。那个年轻女医生表情冷漠:“哭什么哭!?不过是听力测试没通过而已,刚出生的孩子,许多器官都还没有发育成熟,我们这儿是医院,要保持安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让我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我顾不上医生恶劣的态度,巴巴地追问:“医生,您的意思是,我女儿的耳朵,再长大点就好了,是吗?”
女医生转身往外走,嘴里嘟哝着:“将来怎样谁能确定?到时候来复查再看。”
谁也没想到,她忽然从我身后冲出来,向前蹿出几步,挡在那医生前面,冲她大光其火:“既然不能确定,为什么一定往严重的地方说?她哭,是因为她心疼孩子。你这样一次一次吓她,她的胆都被吓破了。你一定还没有当妈吧?都说当妈的心最坚强,可当妈的都知道,她们的心其实是世界上最脆弱的,孩子的一点点意外,就能把她的魂吓飞了……”
年轻的女医生被驳得面红耳赤,想辩些什么,终究只是张了张嘴,低头走了。
她转过头,伸出粗糙的手掌来为我擦脸上的泪,安慰我:“傻孩子,别担心,咱家妞儿不会有事的,她一定是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
第一次见她,是在医院的产房里。我刚从产后的昏迷中醒过来,便看见一个健壮的妇人站在床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为我掖被角。看我醒过来,她稍微怔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顺手抓起床头的毛巾,要来为我擦额头上的汗。手伸到半空,又忽然缩回去,避开我的眼睛,低低的声音叮嘱:“不要动啊,医生说6个小时才能动。”
我诧异地望着她,满脑子的疑问:李浩波去哪儿了?孩子呢?这个女人是谁?
她看出了我目光中的疑惑,带着几分尴尬自我介绍:“我是浩波的妈,他去给孩子买奶瓶和湿巾了。”
我口干得很,却还是焦急地问:“孩子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拿了棉签,蘸水,在我干裂的嘴唇上抹了抹,说:“是闺女,8斤8两呢,俊得很,像你。”意识到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又连忙说:“孩子送到重症监护室了……你别着急,孩子没事儿,医生说是因为你血糖高,怕孩子生下来低血糖,送去监护……”
正说着,李浩波从外面回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伤口疼不?医生交待了,不能喝水,要等通气了才能吃东西。”我朝他妈努努嘴,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附在我耳边介绍:“这是咱妈,我知道你不想让她来,可是燕子临时有事来不了,我一个人哪能顾得过来,就给妈打了电话。”
我闭上眼,不想说话。
2.
她曾发誓,这辈子不会见我。
我和李浩波恋爱时,她百般反对,原因很简单,我离过婚,年龄还比李浩波大8岁。李浩波多次努力说服她,无果而终。
婚前,李浩波带我回家,她锁上门,避而不见,放出话来:“你小子要是敢跟那女人结婚,就别认我这个妈。从今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辈子我也不会见她。”
李浩波顶着压力和我结了婚,以为生米做成熟饭,她不接受也得接受了。婚后第一年春节,我们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打算回家团圆。可她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先进去的李浩波推出门外,又恶狠狠地把我们买的礼物扔出来。
回来,李浩波安慰我说:“我妈就是个性强,她和我爸离异多年,一个人把我们兄弟俩拉扯大,一心想让我们俩照她的意思找媳妇。在你之前,她相中的姑娘,条件都比你好。我挑来选去,找了你,她当然不满意。”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我怎么了?我有车有房,还让你少奋斗20年呢。你又不傻。”
我终于冷了心,这个固执的老太婆,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那以后我就断了与她修好的念头,李浩坡想让我看看他妈的照片“预热”一下,我拒绝看,不仅再也没有回过他家,连怀孕的事也没让李浩波告诉她。
可是现在,我生孩子,李浩波一个电话,她竟颠颠地跑来了,还是这样一副亲和友好的态度。她不是发誓永远不见我吗?
3.
以为宝宝只是因为低血糖送去监护,没想到第二天李浩波去看时,医生说,宝宝有两项检查结果高于婴儿的正常标准,可能是心肌炎,需要住院治疗。
这消息一下把我打懵了,我孕育了9个多月的宝宝,出生后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送走了。她被隔离着,每天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浑身也许插满了管子和针头,打针的时候会痛得大哭吧……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颤抖不止,泪流满面。我想孩子,想得发疯。
她坐在我的床头,慢慢地削一只苹果,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月子里可不能哭,会回奶,也会落病。你自个儿的身体养不好,将来怎么照顾孩子?医生不是说了吗?还要再观察,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她琐碎的劝慰终于使我发了疯,我怒不可遏地将她递过来的苹果狠狠地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冲她大嚷:“你怎么说得那么轻巧?我能不担心吗?那是我的孩子!”
她愣住,嘴唇发白,声音颤抖:“她是你的孩子,可也是我的孙女啊。有病咱们治,你光着急有什么用?”
我想起她过往的种种,冷笑道:“现在想起来认孙女了,当初是谁发誓不认我的?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当然不懂得什么叫骨肉相连!”
李浩波正好从外面买饭回来,听到我的咆哮,把饭盒一扔,叫着:“她是我妈,无法无天了!”扑上来似乎想打我。
她连忙拦住,大吼:“浩波,你犯什么混?她刚给你生完孩子,你也下得了手?”又转向我说:“孩子有病,大家都急。我也是做娘的,浩波小时候发高烧,昏迷不醒,我都快吓死了。连夜抱着他去医院,摔了两次,头都磕破了……这世上,哪个做爹妈的没经过三惊三吓?”
她眼圈发红,背过身,用手擦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存折,压在我的枕头下:“好好给孩子治病,不要担心钱的事,这里有两万块,你们先用,不够了再说。”
我吃惊地看着她,两万块,对一个农村老太太,那意味着家里喂了一年的两头牛和地里辛辛苦苦刨出的一季粮食啊。
我鼻子一酸,流下泪来。那一瞬间,我原谅了之前她对我所有的挑剔和刁难,只因为,我如今也是母亲,我也希望我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4.
宝宝依然被隔离着,李浩波去一次,我的心就被吊得高高的,希望他能带回宝宝康复的消息,又惟恐再出什么乱子。偏那医生每次都不让人安心,先是说心肌炎,后来又说黄疸高,第三次,我们再去看宝宝,又被医生告知,宝宝左耳的听力测试没有通过。
我简直要疯了。当着医生和许多患儿家属的面,失控地嚎啕大哭。那个年轻女医生表情冷漠:“哭什么哭!?不过是听力测试没通过而已,刚出生的孩子,许多器官都还没有发育成熟,我们这儿是医院,要保持安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让我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我顾不上医生恶劣的态度,巴巴地追问:“医生,您的意思是,我女儿的耳朵,再长大点就好了,是吗?”
女医生转身往外走,嘴里嘟哝着:“将来怎样谁能确定?到时候来复查再看。”
谁也没想到,她忽然从我身后冲出来,向前蹿出几步,挡在那医生前面,冲她大光其火:“既然不能确定,为什么一定往严重的地方说?她哭,是因为她心疼孩子。你这样一次一次吓她,她的胆都被吓破了。你一定还没有当妈吧?都说当妈的心最坚强,可当妈的都知道,她们的心其实是世界上最脆弱的,孩子的一点点意外,就能把她的魂吓飞了……”
年轻的女医生被驳得面红耳赤,想辩些什么,终究只是张了张嘴,低头走了。
她转过头,伸出粗糙的手掌来为我擦脸上的泪,安慰我:“傻孩子,别担心,咱家妞儿不会有事的,她一定是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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