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外传


  球球的身世,是我断断续续地听来的。流浪在丽江一带的许多落魄书生、音乐人,偶尔在大理邂逅它,会认出它是诗人L的“养子”。
  球球的生母大抵是丽江的一只流浪狗。四年前当L流落到这个古城时,也许是同病相怜,他收留了这只相貌平平且血缘混杂的小公狗。
  球球的生父是谁,似乎大家皆不甚了然。有的说是一只沙皮,有的说是京巴,总之肯定也是一个“流浪汉”。
  二
  这是2006年的夏天,我因毁家之变,也因厌倦了M城,放弃一切,只身来到大理。正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赁居的小院就在大理城墙外的南村,而L则正好寄身在我旁边不出一里的一塔寺下的一个客栈。
  他牵着球球来为我接风,吃的也就是一碗味道极好的羊肉面片而已。他长租着农家客栈的一间房,每月450元,除了床铺和书桌,基本也就是家徒四壁。卖文为生,自然捉襟见肘,不可能天天上餐馆解决伙食。他只好买了个电炉,再买一些杂粮,每天闭门写作,靠熬粥勉强度日。可怜球球一个天生的肉食者,也只好和他一起奉行素食主义。
  狗乃忠臣义仆,即便生计拮据,食物寡淡,还是每天摇头摆尾地看着L写文章,渐渐也有了几分儒者气。L自己被所谓的八宝粥喝得馋虫涌动之时,便会牵着球球晃晃悠悠地上街,拿牛杂肥肉解气一场。球球在大快朵颐之后,见到小母狗就四爪抓地,和L对峙。
  小母狗的主人乃一美妇,看见这大小两个“雄性胖子”在当街较劲,生怕自个儿也遭遇非礼,柳眉倒竖,抱着爱犬急逃。球球被歧视,连带L的人品都受到怀疑,他的老脸上不免泛出尴尬。其实,L自己没有夜生活,多少也能感同身受地理解球球的诉求,偶尔便也松开缰绳,让球球去寻找艳遇。
  但是球球每次回来,都满身煤灰,黑乎乎的像一个疲惫的矿工,L就有些起疑。一次L跟踪査访,发现原来路口有一户做煤球的人家,养着一只更加邋遢的小母狗,痴情的球球原来每天就是在这里守候厮混。那也是个贫寒之家,经常锁着那只素面荆钗的小母狗;户主看见球球经常来回转悠,便有些厌烦。L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看见球球恨不得背一把吉他去人家窗下求爱,还被人家主人嫌弃,便生气地骂球球——你再不济,好歹也是一个诗人的狗,你连煤厂的母狗也去追求,一点品位都“莫得”,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球球何尝懂得人世间的炎凉,挨骂的时候倒是知道低眉顺眼,伪装出一脸的无辜。但一旦逮着机会,仍旧会一溜烟地跑出去。结果不幸染上了狗瘟,茶饭不思。那会儿我时常看见L用一个背篓天天背着它去兽医站打针,神情焦虑,来去累得气喘吁吁,我当时还真的难以想象,一个养父,竟也会如此揪心一只狗。
  球球也算是命硬之狗,在L的精心侍候下,渐渐复原。大病初愈,狗也需要进补。L便经常牵着它,来我的小院乞食。我因为租的是农家院落,有厨房,自己又是个绝不茹素的饕餮之徒,伙食便接近干部水平。球球在我这里生活得到改善,每来必吃得脑满肠肥,但是L一出门,它便会忘记一饭之恩,立马追随而去。
  L也是出于爱意,便委婉地对我说,怕球球出去再染上瘟疫,我的院落长期柴门紧锁,要把球球寄养在我处。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只好应允,却也威胁说,要是跑丢了,我可不负责任。可是没想到,我这个义父一当,就再也难以放手,球球竟成了我相依相随的至亲玩伴。
  三
  球球是戴着项圈和锁链来的。L吃罢出门,便把它锁在我的窗下。球球初不解L的意图,看着L不再牵它随行,急得呜呜欲哭,拖着铁链像拔河拉纤一般,想要追随而去。但真正一声门响之后,它似乎像被拐卖的孩子,顿时变得老实懂事起来,惶恐地打量着我,眼角开始润湿,匍匐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煞是可怜。
  许多年前,我编过一本《狗的秘密生活》,对狗有点儿了解。本质上我是反对养宠物的,因为我一直主张与其爱动物,不如先爱人类。我曾经对一些朋友说,如果你未曾资助穷人,那你养宠物就应该感到可耻。基于这样的观念,最初的我,对球球的到来实在无所谓欣喜,多少还有些为L减负的意思。
  球球属于那种长不大的杂种狗,毛发土黄,身体滚圆,体重十几斤。消瘦的时候呈尖脸,稍微猛吃几顿就变圆,且额头上胖出几道有趣的皱纹;再搭上那双忧郁的眼睛,就活脱脱一个苦闷的思想家形象了。它性格温良得几乎胆怯,很少有龇牙咧嘴的时候。由于习惯了沉默,凡事不温不火的,倒显出几分大智若愚的神态。事实上,这个家伙也确实不傻,它老实巴交的外貌下,也暗藏着一些狡黠和滑稽。也许正是这种小奸小坏的性格,逐渐迎合了我的处世趣味,使我慢慢开始喜欢上它了。
  我一直未视其为宠物,还是当村狗在饲养。最初是锁着的,它的活动舞台也就链子长度所及的一平方米左右。每天两餐,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它常常被我的麻辣风格弄得伸舌头、打喷嚏,但它也只能忍受。L偶尔带着一捆火腿肠来探亲,它就尾巴摇得快闪腰了,抱着他的脸猛舔。看着它对L的亲热,我多少有些嫉妒,心想这家伙大肉吃腻了,还想喝粥吗?
  我是每天要睡懒觉的人,一大早就听见它在窗下呜呜低鸣,能想象它抓耳挠腮、急火攻心的样子。我一吼它,它便改成乞怜的神态。等我牵起链子,它便往门外拖,一出大门就在野地里跷起后腿遗矢,然后双脚扒土迅即掩盖。原来它是不肯在我廊下排泄,才这样强憋着自己的。我也不知道它从哪里获得的这种教养和习惯,为了不影响我的睡眠,我开始为它解开绳套。这样它就可以随时在花园出恭了,但它仍坚持在最角落的地方方便,不给主人添麻烦。
  它平时就在院子里散步、发呆、打瞌睡,静如处子;但偶尔发现有松鼠或者耗子翻墙过来,它却能动如脱兔,箭一般迎击过去,并发出恐吓的号叫。一般我是不许它进屋的,到了饭点如果我还在写作,它便会从帘下探头进来提醒我,但脚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以为它已经养成不敢进屋的习惯,有时出去忘记锁门,等我回来才发现被子上印满“梅花”,它似乎报复般地在我床上过瘾宣泄。我拎着拖鞋找它“上课”,它似乎知道自己犯错惹祸,远远地窥视着我的行动,不尴不尬地故作轻松。一旦我追到它,它立刻卧倒等着挨揍,既不逃跑也不嘶喊,更不会反咬一口。我的手才举到半空,它的眼睛就吓得乱眨,缩着脖子皱着眉头,一副听天由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
(作者:郑世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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