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仪:用镜头记录中国最后的“圣女部落”

   刚进校门就要准备毕业短片
  
   骆仪是位阳光开朗的佛山女孩, 在赴英国留学之前,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的她,曾在南方一家报社当过三年记者和一年编辑。四年的新闻工作让这个激情80后颇感重复和单调,喜欢新鲜的她想打破这种生活状态,于是决定到欧洲继续学习。但不愿再选修传播学这类理论型专业,她觉得实践型的纪录片专业更具挑战性。
   2009年9月,骆仪赴伦敦大学金匠学院修习纪录片创作。刚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骆仪感到一切都是这么新鲜和美好。然而课程开始后,难题却接踵而至。开学不久,老师就问她是否考虑好了毕业短片的拍摄。这让骆仪颇为惊讶。后来她才知道,按照规定,学期修满之际学生们需提交一部片长15~25分钟的个人纪录片作品——占学习成绩的50%,这是毕业的必经之路。
   环顾周边,她发现很多同学来自电影学院,基础扎实,上学之前就拍了几部影片,他们早在开学前就想好了自己的毕业短片题材。骆仪却对纪录片制作一无所知,甚至连摄像机都没摸过。她决定发扬“笨鸟先飞”的精神,加班加点学习。经过一番琢磨,骆仪认为“自梳女”这个题材值得一试。
   “自梳”现象曾广泛存在于清末民初的广东地区,当时一些未婚年轻女子看到一些姐妹出嫁后地位卑微,受婆家虐待,以及有钱男人可以名正言顺娶三妻四妾等,由于不甘心受此屈辱和束缚,她们发誓终生不嫁,于是产生了挽起发髻成为“自梳女”的特殊习俗。这个群体能够存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时珠三角地区经济繁荣,尤其蚕丝业较为发达,需要大量女工,外出务工的机会多且收入较高,不少有技能的女子相当于今天的白领,生活相当宽裕。所以,她们在经济上有能力对男权社会提出挑战。但发髻一经梳起就要终生冰清玉洁,不得反悔,父母也不能强迫她们出嫁。因这颇有些“圣女”的味道,社会对之也很宽容,以至她们成为当时的“时尚群体”。
   然而到了上世纪30年代,由于珠三角地区蚕丝业衰落,这一带的年轻女性听说到南洋打工收入丰厚,遂结伴前往,许多女子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生活多年,但绝大多数没有谈婚论嫁。直到近年来年岁已大,因不愿漂泊海外才回到故乡,而她们就是中国最后一批“自梳女”。
   当骆仪向导师说起这个题材时,那位英国教授颇感惊讶。更令他感兴趣的是,这些“自梳女”如今都已八九十岁,而且在整个珠三角地区目前健在的不足百人,堪称中国最后的“圣女部落”!
  
   用镜头走进“自梳女”生活
  
   “自梳女”们单身生活一辈子,个性甚为独立,骆仪的导师和同学们称她们“BRAVE(勇敢)”,于是,选题敲定。此外,骆仪还颇有些私心,“现在社会上老说剩女,对大龄单身女青年有歧视”,仍身为“圣斗士”的她,试图为剩女们正名。2010年3月,在取得英国NGO组织1000英镑的赞助后,骆仪回国开始拍摄《自梳》。
   其实骆仪在国内做记者时,就对这个群体有所了解。2008年,她所在的报纸开辟了“讣闻”版面,骆仪必须去采写一些百岁老人。有一天,她来到公记隆颐老院采访,认识了一个叫“联姑”的自梳女。老人家80高龄,衣着朴素、干净,还能自己煮饭。交谈中骆仪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位“骨灰级剩女”不是因为没有选择才“剩下”,其间甚至有高官追求过她,只不过她坚持选择单身。骆仪记住了这位有个性的老人,后来只要在那一带路过,她就会去看望联姑。
   凭着和联姑的熟悉,骆仪决定把采访重点放在她所在的颐老院,那里还住着另外一些“自梳女”。但要取得她们的信任并不容易,更何况骆仪连记者证都没有。让人庆幸的是,几位老人出于善良,都答应配合她的采访和拍摄,只是因均有特殊的生活经历,最初还是本能地对骆仪有一种戒心。
   很多人以为当年“自梳女”去南洋后孤独郁闷,生活很悲掺,其实并不是这样。老人告诉骆仪,她们多数在新加坡当佣人。每天做饭、搞清洁、带小孩或送主人家的孩子上学。这些豆蔻年华的女孩由于聪敏勤快,奉行独身,很快获得青睐,成为家政行业的品牌,也只有商贾豪门才请得起她们当佣人。在上世纪30年代南洋各大城市,每到下班或假日,身穿黑纱衣、脚踏木屐的她们就会成群结队,穿街过巷,飞扬的青春活力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让她们成为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一些自梳女在主人家没有房间,她们便结伴租房。虽远离家乡,举目无亲,但收入颇丰,女孩们对生活并无怨气。最初她们每月给家里寄钱养弟妹、父母,后来甚至出钱为侄子盖新房娶媳妇。在二三十年前珠三角乡下出现的不少漂亮小楼,多是“自梳女”们的功劳。
   骆仪还在一些资料中发现,当时一些新加坡行政官员家庭也聘请“自梳女”。因为她们能以广东话注音说出相当准确的英语,还能做出像样的西餐。今年94岁的欧阳焕燕,前后在李光耀家工作了40年,小姐李玮玲是她一手带大的,大公子李显龙从牙牙学语到出国留学这段时期,她一直都在李家。老人还藏有大量与李家有关的相片。几年前,深圳一位学者希望探访欧阳焕燕做研究访谈,怕贸然上门被拒绝,还趁着见到李显龙之际,请求其亲笔写了引荐信。
   现在回到国内的一些老人,在餐饮上仍然保留着在新加坡时的习惯。“我吃咖喱、面包,喝咖啡。还让熟人隔一段时间寄一次咖啡,新加坡的白咖啡很好喝。”更让骆仪叹服的是,“自梳女”们做的马拉酱和蛋挞、酥饼等西式点心也十分地道。因为长期生活在多语环境中,老人们的英语口语相当棒,有的还能讲一口流利的马来语。
   骆仪拍摄的这部纪录短片,讲述了联姑、芬姑、宜姑三个自梳女的故事,探讨“选择”“婚姻”和“死亡”等永恒的主题。伦敦的纪录片界有一条黄金法则:眼泪是金,你要想办法让你的主角在镜头面前哭,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激动、愤怒、争吵。
   但骆仪的纪录片里没有眼泪。2010年的清明节是个雨雾纷纷的日子,骆仪正在联姑房间里,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起来,急呼医生,联姑出去查看情形后,平静地告诉骆仪:“养老院中的自梳女龙婆去世了。”看惯生死,联姑已经处变不惊。次日,姑婆们在楼下折金元宝,天上雨雾纷纷,地上落红点点,三角梅花瓣染红了潮湿的地面,从拍摄角度说,这个画面非常美,但骆仪一看芬姑的神色,就打消了拿出摄像机的念头。
   不久后的一天,骆仪在联姑的房间门口拍摄走廊,突然听到耳机里传来“哎呀、哎呀”的声音,是联姑。骆仪扭头一看,只见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一盘饭菜的联姑踉踉跄跄几近摔倒。她赶紧跑过去扶,摄像机还在工作,拍下了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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